在12月初的黑龙江克山县,室外气温已经降到摄氏零下十多度。广袤的黑土地上白茫茫一片,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吹来的刺骨寒风仍然昭示着这里冬天的威力。因为还不到过年时候,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尚未返乡,村子里略显冷清。
不过,即便留守家中的老人和妇女,他们大多数也选择将承包的土地流转给大户。这不但在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涌现能够更高地回报农民,更重要的是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后,架构在土地上的利益开始分化。
位于黑龙江省西北部齐齐哈尔克山县是全国500个产粮大县之一,盛产大豆、玉米和马铃薯。全县耕地302万亩,农户9.8万,农民36.7万。
日前,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全文印发《关于引导农村土地经营权有序流转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的意见》,对于农村土地经营权有序流转进行规范,引导农民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凭借地理优势,再加上试点政策,当前克山县正在进行着土地流转和规模经营的试验。
土地流转的逻辑
杨振友是克山县古北乡的农民。东北的冬天本就低温,再加上地面结冰、北风呼啸,村子里冷清异常。年届六旬的他将地流转出去后就一门心思开始养羊。这主要在于种地的综合效益不高。“种地不赔钱就不错了。”
在克山县,农民有种大豆的传统。杨振友全家有一晌(15亩)地,既有连片的平地,也有易涝的洼地。儿子外出打工后,种地的活就落到老两口身上。但是,农资成本的增加和种地收益的减少,让杨振友觉得种地并不划算。
“承包地早就流转出去了,去年养了120多头羊,挣了7万多。今年羊肉价格不行,但也比种地强。”杨振友说,种地不但得操心影响产量的自然因素,即使收成好,价格上不去也影响积极性。
相较于外出务工,农业的收益显然让其后继无人。跟全国其他地方的情况一样,“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克山县的年轻人也纷纷选择“逃离”农村,涌向大城市寻找机会。古北乡乡长陆海军说,这个村原先有100多户,现在只剩不到20户。
近些年来,克山县着力搭建土地流转、劳动力转移“两转”平台。对于农业富余劳动力,采用“内转外输”方式解决。比如,向外埠输出、依靠项目吸纳、发展畜牧业促进转移。据报道,甚至有村庄260户农民举家迁至省外。
至于“整地”,因为农业效益低,农民更不愿意投入。所谓整地,即雇佣大型机械对土层深耕深松,打破犁底层,加深耕作层,蓄水保墒。直接的好处就是提高作物产量。这不是过去农民用“小四轮”就可以做到的。
克山县土地流转规模经营办公室主任赵洪成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在过去农业生产都是小户经营,很难发挥大机械的作用,测土配方、大垄双行等先进的高产栽培技术难以使用外,修建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就更不用提了。
在利益面前,农民是现实主义者。杨振友说,“哪怕现在给我地,我都没工夫种了。”原因在于,缺乏资金、管理能力让其无法成为流转大户。那么,单纯种承包地,一年到头,在付出辛苦之余,收益根本无法跟养羊相比。
如今,克山县的流转价格是每亩地400元。也就意味着,每年杨振友都将有一笔固定的流转收入6000元。“农民在外打工,一年都可以挣三四万,再加上这笔承包地流转出去的费用,农民自己会算账的。”陆海军说。
那么土地流转出去后,是否有收不回来的担忧呢?杨振友想了想说,“土地已经确权了,流转的土地也签有合同,总之土地是跑不了的。”赵洪成补充道,现在农地“三权分离”(所有权、承包经营权、流转经营权),所有权在集体,流转出去的只是经营权。
对于每年国家给予农民的粮食直补和综合补贴,流转土地的大户无法染指。又让农民有了一层放心的保障。“这一部分补贴每年每亩地将近80元。都是直接打到农民账户上的。”杨振友说。
为保证大型机械化作业,规模化连片经营是前提。如果真出现不愿意流转从而影响地块完整性的情况,村集体也会为其调整土地。赵洪成说,类似这种情况不能说没有,只是不多。
流转后的规模经济
在土地不断流转形成规模的这一过程中,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纷纷涌现。其中,合作社经营土地152.5万亩,占耕地总面积的50.5%;种植大户规模经营土地105万亩;家庭农场规模经营2.5万亩;农业企业租赁经营10万亩。
官方数据显示,2014年,克山县土地流转面积达到227万亩。其中,合同流转期为3年的占40%,5年期以上的占30%。全县土地流转面积占耕地总面积75%。土地流转合同签订率达到100%。
不过,即便是土地流转也并非一帆风顺。从传统小农户到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中间出现过“小大户”这一过渡。赵洪成说,比较非农工作和务农收益,农民很自然地会选择前者。那么,将土地流转又比弃耕更为划算。
所谓“小大户”,主要是指农户之间自发流转。它比传统农户规模稍大,规模效益初显,但还是无法释放大型机械的潜能。杨振友说,当时全县土地流转一亩地每年最高240元。“多5块钱都不包,我家的地又不好,价格不高。”
基于信任,外出打工的农民将土地流转给这些“小大户”,再加上只是规模效益初显,“小大户”们有很强的动力隐瞒土地流转费用上涨的事实。赵洪成说,“小大户”们受益了,流转出土地的农民利益就受损了。
上涨的原因在于,土地流转的新贵们——合作社、家庭农场、种植大户开始崛起。亲历此事的仁发现代农业农机专业合作社理事长李凤玉对此印象深刻。“小大户”给外出务工的农民180元到240元的流转价格,“新贵”们开出保底价350元。
李凤玉说,“小大户”是不愿意看到农民加入合作社的。但是,农民48%的土地又集中到这些人手中。
信息对称后的农民开始倾向于“新贵”。那么问题也就随之出现,骤然增加的流转费用,“新贵”们是否能够消化,并且还有利可图呢?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李凤玉对《第一财经日报》表示,大机械作业降低成本,水利设施投入支撑规模经营,还有良种繁育、农机推广等服务体系的建立,科技人员“包保服务”实现科技增收。另外,产量的提升、订单销售的优价保证了合作社收入增加。
从2010年因为规模不够亏损后,次年仁发合作社盈利1342.2万元。2012年底,盈利达到2758万元。李凤玉说,今年盈利与去年持平,达到5000多万。这个时候,土地流转的规模已经达到5.4万亩。
对于日前中央号召的“适度规模”,李凤玉认为,并不是规模越大越好。不但要考虑大机械的作业能力和半径,以及合作社管理人员的经营能力,还有农作物的市场价格波动,除此以外,还有气候因素。
2011年,仁发合作社开始与哈尔滨麦肯公司签订协议,订单生产该公司所需要的马铃薯。哈尔滨麦肯公司是外资在华的独资企业,从事冷冻及马铃薯制品业务。李凤玉认为,没有订单的话,就很可能没有把握,从而造成亏损。
目前,克山全县各类合作社总数达到681个,吸纳农户9.1万户,占农户总数的92.9%。其中经营1万亩以上土地的合作社达到62个。至于种植大户,经营土地1万亩以上的有9个。还有12家农业企业进行着大机械全程标准化作业和专业品种种植。
这使得土地的利用率和产出率大幅度提高。一方面,全县农业科技推广率提高到99%,种植标准化率达95%,土地的利用率和产出率分别提高2%和4%。另一方面,田间综合机械化作业程度提高,农田水利基础设施的完善等,都有利于提高产量。
土地经营权抵押贷款试点
从赤脚医生,到村支书,再到合作社理事长,古北乡农民孙玉庆可谓华丽转型。在2009年,更好农机合作社成立,当时合作社购置大型农机具政府给予七成补贴,其余由社员承担。
起初更好合作社以代耕为主营业务,但是经过一年的实践,孙玉庆说,没挣到大钱,但也没亏本。如何突围,孙玉庆意识到要发动农民带地入社。到2014年,春耕还未开始,与合作社签订协议的土地已经达到5万亩。
不过,在流转面积不断壮大的同时,资金投入量也在逐年增加。资金的短缺开始制约合作社的发展。孙玉庆说,这么大规模的土地,特别是年初备春耕的时候,农用机械的柴油资金,种子、化肥等农资采购资金,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3万、5万的小额贷款,对合作社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即使通过“五户联保”,孙玉庆拿到的银行贷款也只有30万元,这连大型农机半年的油钱都不够。
这并不是孙玉庆一个人面对的问题,而是困扰规模经营后合作社、大户、家庭农场主共同的难题。可是,金融机构也有自己的担忧:合作社固定资产证件不全及土地集体所有性质等原因,无法办理有效的抵押手续,信用社难以对其财务状况进行分析、评价信贷风险,难以达到贷款条件。
尽管2003年克山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下称“克山联社”)就同农民签订有“土地经营权抵押贷款”协议的做法,但由于没有相关政策、平台,只能在贷款合同以外,以协议形式操作。
随后在2009年,克山即被确定为土地经营权抵押贷款试点县。按照要求,地方开始土地确权试点。接下来,县乡村三级土地流转服务平台建立。2010年,克山县出台农地承包经营权抵押贷款试行管理办法。2013年,又出台相应办法全面开展土地经营权和预期收益权抵押贷款。
目前,克山联社受到了黑龙江省鑫正投资担保公司(黑龙江省财政厅出资组建)的担保,有合作社及出资成员固定资产抵押、地上农作物预期收益权抵押、土地经营权抵押、库存粮食抵押、村集体机动地抵押等六种方式。
由于担保方式多样、灵活,发放的贷款到期全部收回,无一笔本息逾期。2013年,信用社收息1000多万元,克山联社信贷部经理赵春阳对记者说。
为避免出现风险,赵洪成介绍,前期的基础工作包括,各金融机构将合作社和大户纳入信用评定范围,对其进行动态管理,开展土地确权,规范大户必须有账目、农业保险。除此以外合作社还要有公积金留存、农机具折旧。
在土地经营权抵押贷款方面,具体来说,金融部门会同相关部门进行价值评估,银行按照评估认定值的70%进行放贷,并有农经总站、司法、工商和行政村全程监督。对不能按期还款的,采取相应措施对土地进行转包处置,收益用于偿还贷款本息。
依靠流转来的5万亩土地,孙玉庆说,今年种粮的收益接近1000万。这还不算玉米烘干塔(粮食烘干后卖价更高)的300多万。在两年前,合作社只有6000多亩地,纯收入几十万。如今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为贷款而担忧。
而他所在的村落,农民纷纷外出打工,时值傍晚,村庄中仍在冒烟的烟囱已经日益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