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你这身打扮...怎么搞成这样?”大姨李桂花站在门口,眼神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
我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大姨,我在深圳的工厂倒闭了,老板跑路了,身上就剩下200块钱...能不能在您家住两天?”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大姨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摆摆手,“建国啊,不是姨不帮你,实在是家里地方小,小军马上要高考了,不能有一点打扰。你看,要不你去你二姨夫那里试试?”
我点点头,拖着破旧的帆布包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大姨关门的声音,那声音在秋日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苦笑着摸了摸口袋里的寻呼机,心想:三天,就给你们三天时间,看看到底谁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01
1998年10月的豫北农村,秋风萧瑟,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玉米秆在风中摇摆。我坐在长途汽车的最后一排,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看着熟悉的景色,心情复杂得无法言喻。
三年了,整整三年没有回过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三年前,我怀着满腔热血南下深圳,那时候村里人都说我有出息,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肯定能在外面闯出名堂。现在,我确实闯出了名堂,但是今天,我要装成一个失败者回来。
我特意挑了一套最破旧的衣服——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脚上是一双解放鞋,鞋底都磨薄了。帆布包是在二手市场淘来的,看起来至少有十年的历史。我把价值两万多的劳力士手表摘下来,换上了一块十几块钱的电子表。
为什么要这样做?说来话长。
三年前离开村子的时候,我确实是个穷小子,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供我上大学。但是到了深圳之后,我没有像其他大学生一样去找工作,而是用仅有的2000块钱开始做电子元件的小生意。那个年代,深圳的电子产业刚刚起步,机会很多,我又懂一些技术,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
到了今年,我已经有了三家工厂,专门做电子元件出口,身家超过了500万。在深圳,我住的是花园洋房,开的是进口轿车,手下有上百号员工。但是越是成功,我越想知道,当初那些看不起我家穷的人,现在会怎么对待一个“失败”的我。
汽车在村口停下,我提着破包下了车。村里还是老样子,土路坑坑洼洼,两边是低矮的砖瓦房。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孩子看见我,好奇地围了过来。
“叔叔,你是城里来的吗?”一个小男孩问道。
我蹲下身子,笑着摸摸他的头:“叔叔是这个村的,在外面打工,现在回来了。”
“打工?”另一个孩子瞪大了眼睛,“那你一定挣了很多钱!”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还赔了钱呢。”
孩子们失望地散开了,我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空气里有牛粪的味道,有炊烟的味道,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乡土气息。
我先去的是大姨家。大姨李桂花嫁给了县里的一个小科长,在村里算是比较有地位的人家。我记得小时候,每次过年她都会给我压岁钱,虽然不多,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个好人。
大姨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二层小楼,院子里铺着水泥,还种了几盆花。我敲敲门,大姨开门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勉强挤出笑容:“建国?你怎么回来了?”
“大姨,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我把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看着大姨的脸色从惊讶变成同情,再变成嫌弃。
她让我进屋坐了一会儿,给我倒了杯白开水。屋里的装修还不错,有彩色电视机,有组合音响,墙上贴着她女儿的结婚照。我坐在沙发上,感受着大姨若有若无的冷淡。
“建国,你在深圳这三年都干什么了?怎么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找到?”大姨一边织毛衣一边问道。
“我在电子厂打工,开始还挺好的,每个月能挣800块钱。后来工厂效益不好,老板跑路了,我们几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到。”我装作很沮丧的样子。
大姨摇摇头:“我早就说过,还是在家里实在,你看你表弟,在县里当老师,一个月也有600块钱,还稳定。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想着出去发大财,结果呢?”
就在这时,她的女儿小慧从楼上下来,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礼貌地叫了声:“建国哥。”
小慧比我小两岁,长得很漂亮,去年刚结婚,嫁给了县里一个做生意的老板。她现在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完全是城里人的打扮。
“小慧,你建国哥从深圳回来了。”大姨介绍道。
小慧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明显有些失望:“建国哥,听说你在外面发财了,怎么...”
“别提了,赔得一塌糊涂。”我摆摆手。
小慧的态度立刻冷淡下来,找了个借口上楼去了。大姨看在眼里,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到了晚饭时间,大姨的借口来了:“建国啊,不是姨不留你吃饭,实在是今天没准备,而且小慧她公公婆婆要来,家里乱得很。你看,要不你先去别的地方?”
我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起身告辞。走出大姨家的院子,我心里五味杂陈。记得小时候,每次我生病,大姨都会买药给我,还会给我做好吃的。现在,因为我“穷”了,连一顿饭都不愿意留我吃。
接下来我去了二姨夫老刘家。二姨夫在镇上开杂货店,生意还不错。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算账,桌上摆着厚厚一摞钞票。
“建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姨夫抬头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又把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二姨夫听完,皱着眉头看了看我身上的破衣服,然后摇摇头:“现在生意真不好做啊,连深圳那边的工厂都倒闭了。”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说:“建国,不是二姨夫不帮你,实在是现在店里生意忙,家里也没地方住人。你看,要不你去你小舅那里?他家地方大一些。”
我点点头,准备离开。二姨夫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20块钱递给我:“这点钱你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了。”
20块钱,在1998年确实不算少,但是从二姨夫的态度我能看出,他是想打发我走。我接过钱,道了谢,转身离开了他家。
02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几个村民看见我,都好奇地打招呼:“建国回来了?在外面发财了吧?”
我苦笑着摇头:“别提了,赔得一塌糊涂,现在身上就剩几十块钱了。”
听我这么说,那些人的眼神立刻变了,从好奇变成了同情,又从同情变成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我早就说过,农村孩子出去打工没用,还不如在家种地踏实。”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就是,那些老板都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好的事?”另一个人附和。
我默默地听着这些话,心里暗暗记下了每一个人的嘴脸。
最后,我来到了小舅王德华的小饭馆。这是村里唯一的饭馆,就在村口,房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小舅正在后厨忙活,小舅妈刘美花在前面收拾桌子。
我推门进去,小舅听见响动,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是我,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满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建国!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舅,我...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看着小舅关切的眼神,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小舅妈也从前面过来了,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建国,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身衣服...是不是在外面吃苦了?”
我点点头,把编好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小舅听完,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男人嘛,出去闯闯总是好的,失败了大不了重新来。走,先洗把脸,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舅妈连忙去厨房忙活,小舅陪我坐下说话。他们没有一句责怪的话,没有一个嫌弃的眼神,就跟我是他们亲儿子一样。
“舅,大姨和二姨夫那里我都去过了,他们...”我欲言又止。
小舅摆摆手:“别说了,我都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些年我见得多了。在我这里,你就是我亲外甥,别说你现在没钱,就是你真的一辈子没出息,舅也养得起你。”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湿润了。这才是真正的亲情啊!
小舅家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很温馨。客厅里摆着一台21寸的彩电,墙上贴着全家福。我看见照片里的表弟王小军,比三年前高了很多,现在应该已经上高三了。
“小军呢?”我问道。
“在学校住校,明天是周六,会回来。”小舅妈从厨房探出头来说道,“建国,你表弟现在学习可好了,老师说能考上大学。”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替表弟高兴。
很快,小舅妈端上了饭菜:红烧肉、炒鸡蛋、拍黄瓜,还有一盆白米饭。在那个年代,这已经算是很丰盛的饭菜了。
“建国,快吃,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小舅妈不停地给我夹菜。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心里暖暖的。这些菜的味道跟三年前一模一样,还是记忆中的家乡味道。
吃完饭,小舅坚持让我住在家里。“反正小军住校,他的房间空着,你就住那里。”
我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同意了。小舅妈连忙去收拾房间,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
夜里,我躺在表弟的小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贴着的明星海报,心里感慨万千。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我怀着雄心壮志;三年后回来,我已经是个千万富翁了,但是在这个小房间里,我感受到的温暖却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第二天一早,我被小舅妈的声音叫醒:“建国,起床吃饭了!”
我起床洗漱,小舅妈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咸菜、煮鸡蛋。虽然简单,但很温馨。
“建国,这是我的私房钱,你拿着。”小舅妈偷偷塞给我一张100块钱的钞票,“别跟你舅说,他知道了该说我了。”
我接过钱,心里暖暖的:“舅妈,我...”
“别说了,都是一家人。”小舅妈拍拍我的手,“你现在没钱不要紧,慢慢来,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吃完早饭,我在村里转了转。村子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我遇到了几个以前的同学,大家看见我这副落魄样子,都是一副同情的表情。
“建国,听说你在深圳发财了?”一个同学问道。
“别提了,赔得一塌糊涂。”我摇摇头。
“唉,现在生意不好做啊。”另一个同学说道,但我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幸灾乐祸。
03
中午的时候,村支书李大强来小舅家吃饭了。他是村里的土皇帝,仗着有点权势,经常欺负老实人。小舅的饭馆要在村里开,很多事情都得求他。
李大强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哟,这不是我们村的大学生吗?听说在外面发大财了?”
我低着头:“大强哥,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落魄得很。”
“哈哈哈,我早就说过,农村孩子出去打工没用,还不如在家种地实在。”李大强端起酒杯,“来,喝一杯,以后别想着发财了,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陪着笑脸喝了酒,心里把这个人牢牢记住了。
下午,表弟王小军从学校回来了。他现在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一米七几的个子,很帅气。看见我,他很高兴:“表哥!你回来了!”
“小军,长这么高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表哥,听说你在深圳做生意?生意怎么样?”王小军眼神里满是崇拜。
我苦笑着摇头:“做赔了,现在身上就剩几十块钱了。”
王小军的眼神暗淡下来,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表哥,失败是成功之母,你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这孩子,真懂事。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培养他。
晚上,小舅一家陪我聊天,问我在外面的情况。我编了很多故事,说工厂怎么倒闭,老板怎么跑路,同事们怎么各奔东西。小舅一家听得唏嘘不已,对我更加同情。
“建国,别着急,慢慢来。实在不行,就在村里开个小店,我借钱给你。”小舅说道。
“就是,大不了重新开始。”小舅妈也安慰我。
我看着这一家人真诚的眼神,心里暖得要流泪。这就是亲情啊,不管你富有还是贫穷,不管你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第三天上午,我在村里的小卖部遇到了几个村民,他们正在讨论我的事情。
“听说李建国回来了?”
“回来了,听说在外面赔得一塌糊涂,现在穷得叮当响。”
“我早就说过,那些出去打工的,十个有九个都得灰溜溜地回来。”
“可不是嘛,还是在家种地踏实。”
我站在门外听着这些话,心里冷笑。这些人,三年前我离开的时候,都说我有出息,一定能在外面发财。现在我“失败”了,立刻就变成了反面教材。
中午,村里的万元户老张家盖新房子摆酒席,请全村人吃饭。小舅带着我们一家去了。
老张家的新房子是二层小楼,在村里算是最气派的了。院子里摆了十几桌,村里的头面人物都来了。
我们坐在角落里的一桌,同桌的都是一些普通村民。我注意到,村支书李大强、大姨李桂花、二姨夫老刘都坐在主桌上,跟老张谈笑风生。
老张看见我,走过来客气地说:“建国,听说你在外面闯荡?怎么样?”
“别提了,赔得一塌糊涂。”我苦笑着说。
老张摇摇头:“现在外面生意不好做啊,还是在家实在。你看我,就在村里做点小生意,也能盖起楼房。”
席间,大姨李桂花当众说话了:“建国啊,你看人家老张,在家做生意也能发财,你在外面瞎折腾什么?现在好了,还得靠你舅舅养着。”
这话说得很难听,小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握住小舅的手,示意他别生气。
二姨夫老刘也附和:“是啊,外面的钱哪有那么好挣,还是家里踏实。建国,以后别做发财梦了,找个正经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村支书李大强喝了几杯酒,说话更加放肆:“建国,你不是说在深圳有本事吗?有本事你拿点钱出来啊!现在连你舅舅都养不起自己了,还得养你这个废物!”
04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小舅“腾”地站起来:“李大强,你说什么呢?建国是我外甥,就是没钱我也养得起!”
“哟,王德华,你别生气啊。”李大强阴阳怪气地说,“我就是说说而已。不过你这外甥确实没用,大学白上了。”
其他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心里把这些人的嘴脸都记住了。
就在这时,我腰间的寻呼机突然响了起来...